余光中:死亡不是失去生命,只是走出了时间
来源公众号:听明明吹牛皮(ID:niupimingming)
作者:牛皮明明
12月14日,台湾著名诗人、《乡愁》作者余光中(1928~2017)先生辞世,享年89岁。
余光中一生从事诗歌、散文、评论、翻译,自称为自己写作的"四度空间",至今驰骋文坛已逾半个世纪,涉猎广泛,被誉为"艺术上的多妻主义者"。梁实秋曾称赞他“右手写诗,左手写散文,成就之高,一时无两”。
让我们借此文缅怀这位为中国文学与中国传统文化做出巨大贡献的大师。👇
01
又一个诗人走了,这个时代可以称为诗人的人实在不多了。
12月的寒风凛冽的上海,打开手机:著名诗人余光中病逝,享年89岁。
几年前,在杭州的一次活动中见过余光中先生一次。
八十多岁的他,身形消瘦,80来斤,发丝如雪,耳垂很大,双眼深邃。午后阳光打在他身上,显得很干净。举手投足间,十分儒雅,又不失幽默。
那一次活动,本来应该和余光中先生合影的,结果想着合影的人太多,以后还会参加诗歌活动,总还会遇见,结果竟成遗憾,不然还能发个照片给大家看看。
我一个诗人朋友,曾经和余光中在台湾国立中山大学任教,给我讲了一段余光中的趣事。
中山大学就在高雄港边上,学校靠着山与海,操场边是成排的礁石,后山常有猴子,猴子常会调皮地闯进教室。
余光中年轻时喜欢看电影,特别是武侠片,总沉浸在武侠世界侠客的豪气里。
有一次讲课,教室突然闯进来一头猕猴,跳到学生的课桌上撒泼。男生们吓得手足无措,女生们吓得花容失色。
余光中一个箭步上前,右手伸出食指和中指,指着猕猴大吼:大胆泼猴,胆敢撒野,还不快快滚出去!
那只猴子被吓了一跳,踉踉跄跄窜了出去,课堂里大家哄堂大笑,都说余先生比猴子更像猴子。
结果到了第二天,那只猴子又来了,这一次他乖乖蹲在教室后排,来“听”余光中讲课。
余光中倒是不再赶它,还把它当成特殊的“学生”。
一堂课下来,猴子整整“乖”了一堂课,余光中就去奖励了它一把花生,拍了拍它的脑袋说:孺子可教也。
教室里,学生们又是哄堂大笑。
杭州女诗人舒羽是我姐姐,2012年的重阳节诗会,又恰逢余光中先生生日。一行几人去了浙江绍兴的王羲之故里,到了鹅池。
大家提议拍照,余光中伸出手,做出一副鹅的样子,逗得大家纷纷效仿。
如今,在大家回忆里,余光中先生还是儒雅又俏皮的样子,而如今前尘如海,古屋不再。
月夜看灯才一梦,雨窗欹枕更何人?就像看见昨天出门,还看见他还在来着,转眼就再无法相见了。
那一代,两岸的饱学文士逐一凋零。现在两岸诗人、文士,喝酒得多,谈诗的少;谈钱的多,用情的少;吹牛的多,读书的少。
02
余光中1928年出生于南京,族人命名“光中”,光耀中华之意。祖籍福建永春,母亲原籍江苏武进,所以自称“江南人”。
余光中的前半生,充满了坎坷,遇到两次战争。第一次是中日战争,炮声一响,母亲就带着九岁的余光中逃亡到南京。
一路上为了躲避日寇追捕,母子两人睡过草地,钻过狗洞。睡过佛寺大殿的香案下,也睡过废弃房子的阁楼上。
母亲安慰他: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而余先生却说:其实,大难不死即福,又何必说后福呢?
国破山河,颠沛流离,后又辗转重庆,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
而苦难不过是一场风掠过沙地,莫唱当年长恨歌,人间亦自有银河。
后余先生又辗转台湾,走过一生,匆匆忙忙一归客,常寄愁心与明月。
在台湾的文人的圈里,余光中是唯一不上牌桌的人。也不抽烟,不喝酒。喜吃苦瓜,出门也是一杯清茶就够了,素简到了极致。
1972年1月21日,余光中在台北厦门街家里,这一年,是他别离大陆整整23年,23年不见故乡一茶一饭,也不见故乡一丝尘埃。
正如古诗所说: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
余光中便是这样的征人,不知梦归何处,因为孤独所以写诗,因为思念,所以情绪饱满。
20分钟写下了《乡愁》,这首诗先刷了语文课本,又在今天刷了朋友圈。
余先生写《乡愁》只用了20分钟,却用尽了几十年的情。然后40多年来,这首诗感动了亿万个炎黄子孙,并且也将继续感动下去。
乡愁,一直是中国人最质朴的情感。
是李白诗中的“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也是杜甫诗中的:“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是袁凯诗中的“江水三千里,家书十五行。行行无别语,只道早还乡。”
故乡还在,人呢,却成了雪中的他乡之客,常把异乡当故乡。
1985年,余先生57岁,到高雄市定居,任国立中山大学文学院院长,他总是西装、领带,儒雅之风。
而熟悉他的人,却懂余先生的幽默。他的女研究生毕业后,给余先生祝寿。他和学生们打趣:
“不要以为毕业离校,老师就没用了。写介绍信啦,作证婚人啦,为宝宝取名字啦,售后服务还多着呢!”
女学生们笑得前仰后翻。
内心细腻的人,总是能从苦难中获得勇气和力量。不管人世间多么嘈杂,总能获得内心的平静和自足,而表现出儒雅和风趣。
03
1992年,余光中64岁,他消瘦的身影在告别了43年后,再次踏上大陆的土地。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余光中离开大陆时,还是那歌楼上听雨的少年,归来时却是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余先生后来演讲中说:掉头一去是风吹黑发,回首再来已雪满白头。浪子老了,唯山河不变。
2001年4月余先生首次到山东,终于看到黄河。在诗中,他常常写黄河,在梦里也常梦见黄河。
但是在生命的64年里,他却从未见过黄河,也从未到过祖国的北方。
那天,余先生蹲下身去,摸了黄河水,还叫女儿也摸一摸。触手的是水,也是故乡的滋味。
回到车上,同行的人都忙着刮去鞋底粘上的泥浆,但余先生不舍得,把鞋子上泥土带回了台湾。
泥浆干成了黄土,余先生小心地存放在盒子里,摆放在书架上。这就是诗人,别人看起来不重要的,他却看得比命还重。
后来余先生说: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的书房里就传来隐隐的黄河水声,像是听到故乡。
而今天,生活在大陆这头的我们,我们的乡愁更抽象,也更具体。更复杂,也更迷离。
我们的镜头和目光,跟不上故乡消亡的速度。
即使我们的目光保持静止,而眼睛里看的空间也早已面目全非。
每个人的一生,其实都是奔走在回到故乡的路上,而远方的故乡却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遥远。
余光中壮年时,含泪写了遗嘱式的诗篇《当我死时》:
当我死时,葬我,在长江与黄河之间
枕我的头颅,白发盖着黑土
在中国,最美最母亲的国度
现在,余光中先生走了,他用一生别离之痛,点亮一颗星,也点亮了诗。
当诗人告别没有诗的年代,高贵的灵魂选择在白昼漆黑如墨之中凝望。群蚁奔忙着无望的奔忙,诗行又重新成为最好的悼亡。
对于余先生来说,死亡不是失去了生命,只是走出了时间。下次你路过,人间已无我,听听那冷雨,他已在故乡!▲
本文作者:牛皮明明,诗人、作家,曾在西藏流浪多年,读书、思考,一个不一样的年轻人。微信公众号:听明明吹牛皮,ID:niupimingming